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废墟深处的爱欲

1998-06-17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博里纳日矿山被凡·高称为“地狱里最隐秘的角落”。许多人说凡·高在那里度过了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,可是凡·高本人却认为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纯然的黑暗,因为他发现,尽管在博里纳日的矿井里,坍塌、毒气泄露、瓦斯爆炸等事故不断发生,但矿工们仍然“留恋着矿井,像海员们留恋大海一样。他们宁愿呆在地下,而不愿回到地上,因为生活是在地下而不是在地上进行的”。

当凡·高把流落在街头的妓女西恩带到他的破旧、狭小的房间的时候,他就把这个房间变成了他的“矿井”。尽管这里的生活不断出现事故,但对他来说,这才是一种真正进行的生活。或者说,在这里,世界对于他才有了一种可触的质感。

地面上的生活是由绅士淑女们营造同时也营造着绅士淑女的生活。凡·高天生就是这种体面生活的叛逆者。他“实在羞于穿一身绅士们才穿的穷要面子的衣服”。在雅致的房间里他感到烦恼,他“宁愿到基斯特街去,或到灰暗、凄惨、泥泞和阴郁的小巷去”。他属于石楠丛生的荒地和海边沙丘。

他的艺术趣味也源出一辙,“在那些最可怜的棚屋里,在那些肮脏的角落里,我看出了某些素描和油画。”他没有最起码的谋生本领,没有引人注目的容貌和风度,而且“没有钱也没有时间上皇家学院”——他简直是一无所能,一无所是。可他又有与那些正常、优秀的人一样的欲望,希望被由正常、优秀的人们组成的世界接纳,比如他想与外表体面的表姐凯结婚。这无异于妄想。“不,永远永远不!”是体面的凯代表这个体面的世界向他发出的驱逐令。

他终于发现,只有在他的“矿井”里他才感到自在。“我没费什么力气找到了一个女人,她既不年轻,也不漂亮。……对我来说,在那经历了生活磨难之后有几分凋萎的容颜中,仍有十分动人的魅力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,对那些被站在布道坛上的牧师们诅咒、谴责、轻蔑的女人,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温情和爱慕。”

西恩就是这样的女人。不论她给他造成了多少麻烦,不论她是否像提奥担心的那样“耍了花招”,都不十分重要。重要的是这段生活对凡·高具有不可磨灭的意义——它给了他爱的机会。

“我需要去爱某些同类,尤其是不幸的、被遗弃的、孤独的同类。”

这是一种带着巨大的隐忍近乎信仰的爱。凡·高向往中的女性,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漂亮女人,“像弗莱恩这样美丽的躯体究竟有什么用呢?动物也有美丽的躯体,甚至超过人体。……我宁愿与难堪、衰老、穷苦或不幸的女人接近,她们会使我更加感动,因为人生苦难使她们获得了灵魂。”他相信米什莱的话,“世上没有衰老的女人,只要她心中有爱。”“假如当初我没遇到西恩,我可能已经变得冷漠而且多疑。”为此,至纯的天性使得他感激西恩的一切好处,谅解她的一切乖戾和无理。直到分手后,他还为他忠于西恩的时间太长而不是太短而宽慰:很长时间里,他一看到妇女和孩子就会掉泪。

凡·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他极为清醒,“关于西恩,我确实钟情于她,而她也钟情于我。我对她的感情不像去年我对凯的那样热烈,但对西恩的这种爱是我能有的唯一的那种爱了。”

这的确是凡·高一生中唯一一次展开的爱情,它的对象是一个“在街上遇到的、被男人抛弃了的怀着孩子的妓女”。这当然不是巧合。作为一个天生的失业者、流浪汉,凡·高与她们相惜相通:他们都是被遗弃于社会之外的人。因此,他们可以像兄弟姊妹一般互不嫌弃、彼此依恋,共同分担生活的苦难,使苦难变得可以忍受。这令人想起与凡·高生存际遇相似的卡夫卡所说的话:“我经过妓院就像经过所爱者的家门。”

凡·高给提奥信中这样描述西恩:“在她的灵魂、她的心底和她的脑子里的废墟深处,好像还有一些东西没有被破坏。在这种少有的时刻里,她的表情很像是德拉克洛瓦德《多勒多萨的母亲》的表情,或者像谢菲尔画的某些头像。这就是我所相信的:我尊重她深沉的感情。”

凡·高活了37岁。将死之际,他那灿烂的原色的狂暴的笔触已开始干扰画坛,成功的端倪隐约显现。再活十年,他会功成名就。令人忍不住追问的是,那时候,凡·高会有什么样的女人和爱情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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